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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-10-21, 10:31 PM

Radiohead 用音樂與行動定義這個時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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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即將拯救流行音樂。」

這是1993年Thom Yorke受訪時對記者所說。他當時二十四歲,稚氣未脫,滿頭鬆亂的金髮幾乎抵到肩膀,面容蒼白而無血色。他領銜的樂團Radiohead不久前發行了一張單曲,曲名喚作〈Pop Is Dead〉;與其說那是一首歌,其實更像一則宣言:是的,流行音樂已死。

無論他當時說的是一句玩笑、對樂壇的挑釁,或他果真有此弘願,二十年後他確實做到了。Radiohead不只拯救了流行音樂,更聯結電子樂再造了搖滾樂。只是過程異常曲折,也非所有人都站在他們的陣營。對某些人而言,Radiohead造成的效應或許相反:他們的聰明讓流行音樂顯得更膚淺,最終甚至拋棄了搖滾樂。

不管你持哪一種立場,Radiohead過去二十年總是站在最前端的浪頭上,一舉一動牽連出樂壇的關鍵轉折。當同儕安逸地享受自我複製伴隨的名利,他們極力避免踏上重複的路,不斷思考未來是否有別的可能。藉由八張持續演進的專輯,他們在商業與自主間找到平衡 -- 作品賣破三千萬張,卻依舊維持獨立性格。

如今Radiohead的影響力無遠弗屆,然而他們也有平凡的開始:不稱頭的團名,抑鬱的主唱,青澀的吉他手,一夥年少時相識就再也拆不散的哥兒們。傳奇故事該具備的素材他們一樣不缺,就等著以時間和決心創造出自己的版本。

1985年在牛津郡的私立男子中學,樂團的粗胚成型:主唱Thom Yorke與貝斯手Colin Greenwood是同一屆的學生,吉他手Ed O'Brien與鼓手Phil Selway比他們長一屆,Colin的弟弟Jonny Greenwood年紀最小,也彈吉他。他們固定每週五在學校的音樂教室練團,將團名取為On A Friday。

沒過多久一夥人陸續去唸大學,樂團呈休團狀態,等大家各自畢業,On A Friday重新聚首,開始在牛津當地的小酒館演出,漸漸將樂團當成一件正經事,一份可能的職業。1991年的英國樂壇,Stone Roses投下的震撼彈仍餘波蕩漾,最當紅的卻是一票Shoegazing團體。在一場演出中,Slowdive的製作人看中他們,協助錄製Demos,同年樂團也和EMI簽約,附帶條件是得更改團名。

的確,On A Friday絲毫不像經典樂團該有的名字,他們從紐約新浪潮名團Talking Heads的歌曲〈Radio Head〉汲取靈感,從此更名為Radiohead。

首張專輯《Pablo Honey》在1993年問世,開啓他們90年代吉他搖滾三部曲,暢銷單曲〈Creep〉更是一戰成名。這首歌起先雖因「太沮喪」被BBC禁播,MTV頻道與其他另類電台卻瘋狂放送。「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?」Thom Yorke在曲中聲嘶力竭地喊著,他唱出許多在社會邊緣徘徊、與主流文化格格不入的年輕人的心聲:不安、忿怒,免不了的自我厭惡與質疑。編曲以大片破音電吉他鋪陳,音量遊走在極大與極小值,類似西雅圖Grunge樂派的手法。

不過Thom Yorke對多數Grunge樂團的態度卻是輕蔑的,認為他們只是廠牌透過標準作業程序打造的產品,缺乏個性,有的只是頭髮(Grunge樂手清一色是長髮造型)。「想創造有意思的音樂,個性是唯一要件。」他說得沒錯,早期啓發Radiohead的樂團全是性格突出的組合:Joy DivisionSonic YouthPixies,也都以犀利的吉他聲響為主。他具穿透力的高亢假音則師承Queen的主唱Freddie Mercury。

接續作品《The Bends》在兩年後出版,前作《Pablo Honey》賣了一百萬張,此時Radiohead已有相當的樂迷基礎。Thom Yorke也從那名初出茅廬的毛躁青年,逐漸蛻變成獨當一面的主唱。全作在舉世聞名的倫敦Abbey Road Studios錄製,一切面向都是《Pablo Honey》的再進化:三把吉他交織出的音網配上恰到好處的鍵盤,每首都是聽不膩的好歌,正式確立Radiohead不僅是「紅過一首歌」的幸運兒,還有太多潛能等著開發。

這個階段影響Thom Yorke歌聲最劇烈的是美國歌手Jeff Buckley,樂迷鍾愛的抒情曲〈Fake Plastic Trees〉便是Thom Yorke欣賞過Jeff Buckley的演出,回錄音室所錄下。1995年雖然是英式搖滾(Brit-Pop)的全盛期,Radiohead卻是局外人(事實上他們從不屬於任何音樂場景),反而在大西洋對岸找到惺惺相惜的同行,與啓蒙樂團R.E.M.一同巡迴,雙方結成至交。直到今年Radiohead仍會在台上翻唱R.E.M.的歌曲,R.E.M.主唱Michael Stipe也親赴現場觀賞。

1997年是90年代極重要的一年,The VerveSpiritualizedChemical Brothers等一長串樂團都推出代表作。無獨有偶,Radiohead也在這年帶來生涯第一張鉅作《OK Computer》,由時年二十出頭的Nigel Godrich擔任製作人;此後他監製了每一張Radiohead專輯,被暱稱「第六名團員」。

《OK Computer》公認是搖滾史上的聖杯,意境表現出現代人世紀末的集體焦慮,詞句不似前兩張多為個人觀點,較為旁觀抽離;編曲概念採納前衛搖滾的技法,兼容DJ Shadow解構拼貼的手法,分成多段曲式的〈Paranoid Android〉可為縮影。

這張專輯將他們宏大的企圖心展露無遺,終於擺脫出道來被傳媒貼上的「Indie版U2」這塊標籤,這時期常被拿來類比的對象升級成Pink Floyd。緊湊的張力、深沉的氛圍不僅征服樂評界,〈No Surprises〉這類具高度感染力的曲子更廣獲樂迷共鳴,《OK Computer》成為樂團第一張英國金榜冠軍大碟,也榮獲葛萊美最佳另類專輯殊榮(往後Radiohead成了葛萊美常客,接下來五張專輯全數獲得提名),在評論與銷售兩端都大獲全勝,自此奠定不可撼動的地位。

雖然Thom Yorke曾說:「我們從來不想成為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樂團。」《OK Computer》卻將Radiohead奉入了萬神殿。名利加身,讓骨子裡流竄著叛逆基因的團員很不適應,對宣傳唱片衍生出強烈的倦怠感(巡迴紀錄片《Meeting People Is Easy》便是這階段的注腳),1998年幾乎停止所有活動。隔年再進錄音室,Thom Yorke卻染上憂鬱症,間接導致創作靈感難產,團員對未來也各持不同意見。外人看似功成名就,Radiohead內部卻像即將爆炸的壓力鍋,首度面臨解散的危機。

他們正經歷轉型前無可迴避的陣痛期,也是對樂團本質的測試。有些樂團會避重就輕,只求安全過關;有些則大破大立,塑造新的起點。Radiohead屬於後者。花了一年半的時間,他們完成第四張專輯《Kid A》,一張徹底翻轉搖滾面貌的偉作,也展開千禧年的電氣搖滾三部曲。

閉關寫歌的過程,團員大量聆聽風格多元的音樂:德國前衛搖滾(Krautrock)、現代主義極限音樂、自由爵士、科技舞曲乃至古典樂都在涉獵範圍。一如本身已有絕佳武藝的高手關在密室練功,Radiohead能很快領悟各派精髓,汲取各家特點,融入自身的音樂脈絡。《Kid A》於2000年出版,開場曲〈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〉昭示出新的方向:抽象的樂曲結構,模糊的主副歌分野;合成器、取樣機與電子鼓躋身編曲要角,吉他扮演的角色被稀釋與轉換,不再是必然的存在。

身為吉他搖滾的代表隊伍,如今卻毅然放下吉他,許多人認為這是Radiohead刻意背向市場的姿態。他們也不發單曲、不拍宣傳照、鮮少接受訪談,簡直是向迷戀名人與明星的媒體文化宣戰。然而Radiohead再次寫下驚奇,重塑歷史 -- 剛上市時普遍被視為商業自殺的《Kid A》,竟然同步登上英美兩地銷售冠軍,是樂團生涯第一張有此成就的作品。隔年發行的《Amnesiac》集結了《Kid A》同期的錄音室成品,鋼琴、弦樂與銅管的份量更吃重,又一次蟬聯暢銷榜首。

2003年的《Hail To The Thief》總結前五張專輯的特點,保有電音節拍,也帶回吉他曲風;專輯名稱與封面上的警語,似也暗諷了正在進行反恐戰爭的美國政府。結束與EMI六張專輯的合約,Radiohead的下一步讓全球屏息以待:似乎沒什麼好再證明的他們,會將我們帶向哪裡?四年後,歷經專輯間最漫長的等待期,《In Rainbows》如平地一聲雷轟然問世,你可以分文不花「擁有」這張專輯。

是的,Radiohead再度改變了遊戲規則。

拋開廠牌奧援,他們以「Pay What You Want」的方式自行出版《In Rainbows》,將專輯放在官網供人下載,金額由樂迷自己決定,其中包括「零元」的選項。此舉將音樂價值的詮釋權交回聽眾手中,完全顛覆了過去半世紀唱片工業建立並遵循的行銷法則。即便大膽,也表示Radiohead對自己的音樂 -- 更重要的是對自己的樂迷有絕對信心。

事後根據統計,約有三分之一的樂迷當初下載時選擇一毛不付,可是多半在幾個月專輯實際上市後,購買了實體CD或黑膠。《In Rainbows》也榮登該年度最暢銷的黑膠唱片,帶動行之有年的黑膠復興風潮。

避開跨國大廠的剝削,聽眾的回饋能更直接貫注給樂團,《In Rainbows》晃動了販售唱片的舊思惟,重新定義樂迷和樂團的關係,成為Radiohead另一張橫掃英美與全球的冠軍大碟。至此,他們或許已沒有任何事情需要挑戰了 -- 除了他們自己,除了你我的耳朵,除了搖滾樂本身。

他們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繼續下去的理由,正是去年的《The King Of Limbs》。

想必你仍記憶猶新:Thom Yorke戴著圓帽、身穿白襯衫與牛仔褲,在〈Lotus Flower〉的MV跳著令人目不轉睛的舞。後來你卻發現,這竟是專輯中最「傳統」的一曲,其他多是難以跟著哼唱,甚至讓聽者感到「困難」的實驗電子曲。Thom Yorke催眠般的唸著咒語,配上忽高忽低的貝斯、忽快忽慢的鼓點,不同聲音元素層層疊疊潑灑在透明的畫布上。

樂迷想聽的是旋律,他們關切的卻是節奏;樂迷想要的是金曲,他們卻潛心研究聲響的質地。

由於《In Rainbows》的製作過程太曠日費時,團員無法再次面對那種折騰,新作必須簡潔而切中要害:《The King Of Limbs》是樂團成軍來時數最短、曲目也最精練的一張。專輯內的歌曲呈現的則是他們目前感興趣的音樂樣態。

偉大的藝術必源於自我最忠實的感覺,且不能脫離所處的環境。縱觀Radiohead生涯參與的行動:西藏自由、援助波士尼亞難民、海地賑災、Occupy Wall Street、全球暖化議題,政治與環保的關鍵戰役都沒有缺席。

在舞台上與錄音室,他們永遠試著抵達更遙遠的疆界,探索更寬廣的領域:回頭聽1993年的〈Anyone Can Play Guitar〉,接著聽去年的〈Feral〉,不會有人覺得這是相同樂團創作出的歌曲。音樂之外的作為,Radiohead也深刻反應了時代的脈搏與社會的溫度,並以自身射出的光芒照亮世上黑暗的角落。

這是一趟持續演化的壯闊旅程,我們有幸參與。它尚未完成與終結,仍是現在進行式。

(原文載於《Gigs》第2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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迴響

Radiohead的專輯歷程就像是音樂類型推演的濃縮形式,他們讓我在成為樂迷的那一刻起,就使我措手不及的接受大量音樂養分。這藉由音樂回饋世界的神聖里程碑,應屬於人類共同瞻仰!

由 leon 發表於 August 29, 2013 10:42 P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