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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01-15, 3:45 PM

Lou Reed 再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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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事情你預先做好心理準備,當它真的發生還是會措手不及,感覺整個世界在眼前旋轉。

你聽到「啪」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斷裂,唱片架忽然多了幾道裂痕,另一位陪你成長的創作者走了,而你原本以為,他會活得比所有人都久。

今年五月,Velvet Underground主唱Lou Reed進行肝臟移植手術,術後復元良好,新聞是這樣報導。可是往後幾個月卻不時傳出他進出醫院的消息,那顆新的器官似乎不太安分地待在新寄宿的身體裡,一個日日夜夜過度操勞了七十一年的身體。

「My week beats your year.」這是Lou Reed足以編撰為厚厚一大本嘉言錄的其中一句,說明他的狂傲,也說明他是如何淋漓盡致地燃燒一生 -- 我的一週比你們的一年都要精采。

2013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午,在妻子Laurie Anderson的陪伴下,他因肝臟疾病過世;那天是週日,彷彿美麗的巧合或者冥冥中已有安排,多數歌迷初識Lou Reed與他的音樂,正是透過〈Sunday Morning〉這首歌曲,來自他生平第一張專輯,曲序是A面的第一首,所謂「畫了一個圓」的完整人生約莫如此。

那張專輯你不會陌生,封面掛著一根黃溜溜的香蕉,是普普藝術巨匠Andy Warhol的作品;專輯由Velvet Underground與德國女歌手Nico聯名在1967年出版,恰逢嬉皮風潮鼎盛的年代,不過西岸的嬉皮相較於他們顯得純真不食人間煙火:Velvet Underground以紐約為根據地,與Warhol的「工廠」那堆群魔亂舞的邊緣藝術家成天相濡以沫,思想邪惡的不得了,團員在台上穿得一身黑,如替自己送葬,歌曲的主題不是關於性便是向毒品致敬,濃厚的異端氣味讓衛道人士渾身過敏。

可以想見,銷售數字淒慘無比,然而卻替搖滾樂的厚牆鑿出了一個洞,從未來某處很遠的地方滲入一縷幽光,告訴往後同樣流著不合群血液的樂手,原來搖滾是可以這樣玩的 -- 技巧固然重要,態度更重要。

「One chord is fine. Two chords are pushing it. Three chords and you're into jazz.」

這是Lou Reed的另一句名言,那首藥物國歌〈Heroin〉從頭到尾便只有兩個和弦。聲響上,他們用極簡的結構、不協調的音階與反常的樂器編排,創造出搖滾樂的全新樣態,好比從宇宙另一座比我們前衛的星系飄到地球的音樂;歌詞有時叨絮如散文,有時俐落如詩,將簡單的詞句上下相疊,撞擊出巨大的情緒扭力。

當然,還有他的聲音,不盡然指的是他的「歌聲」,而是他唱歌的方式,不曉得啟迪了多少後繼者的半唸半唱、吟遊詩人式的唱歌方式。聽他的音樂,Lou Reed就像說書人在音響旁拉了一把椅子,直接坐在你的房裡,把他在市井街頭的各種離奇見聞,遇見的各類角色織進一首首歌中,說成一則則引人入勝的故事。

「I wanna be a singer like Lou Reed.」Pixies主唱曾這麼唱道,不只是他,Galaxie 500的Dean Wareham與Pavement的Stephen Malkmus還有太多人的演唱技巧都得其真傳。

文章寫到此,不過交代到他的出道專輯而已,如果Velvet Underground在「香蕉專輯」問世後便解散,也會成為史上最酷的一片樂團,不折不扣的Cult Band,永遠改變人們怎麼玩、怎麼聽、怎麼想像音樂,仍舊會被以後的青少年在放學途中戴上耳機開到最大聲,感覺那些歌是全世界最懂自己的東西。

但很抱歉,這只是傳奇的開場篇章,直到1970年樂團又推出三張專輯:《White Light/White Heat》促成了70年代的龐克、噪音甚至太空搖滾樂派、《The Velvet Underground》孕育出緩飆與夢幻流行、《Loaded》則證明他們也有寫出悅耳金曲的實力。

然後是Lou Reed整整跨越四十年,奇詭、瑰麗而綿長的個人創作生涯:由David Bowie監製的華麗搖滾經典《Transformer》、悲傷動人的概念專輯《Berlin》、抒情溫暖的《Coney Island Baby》、80年代的回勇之作《New York》、和老團員John Cale合譜的Warhol紀念專輯《Songs For Drella》,當然,少不了全是噪音雕塑毫無旋律簡直是向樂壇比中指的《Metal Machine Music》,及近年與Metallica合作讓雙方樂迷雞飛狗跳的《Lulu》。

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。從Velvet Underground到單飛時期,各式的專輯、現場與精選相加,超過四十張。

「Lou Reed is the reason I do everything I do.」The Strokes主唱Julian Casablancas發出這條推特向他致意。可不是嗎?Lou Reed的影響力無所不在,少了他,New York Dolls、Joy Division、Ramones、Sonic Youth、Talking Heads都不會是我們認識的樣子,也會少掉〈Sweet Jane〉、〈I'll Be Your Mirror〉、〈Pale Blue Eyes〉、〈Perfect Day〉、〈Walk On The Wild Side〉等傳唱不止的歌曲,世間將變得多麼蒼白而無趣。

十月二十七日下午當過世消息傳開,曼哈頓的公車、行經布魯克林的地鐵、哈林區的交通號誌、皇后區的行人、中央公園野餐中的情侶,整座紐約市或許停止運轉了一首歌的時間,所有的聲響都被抽離,市街變得安靜,因為過去半世紀透過數百首歌觀察它、描繪它、記錄它,替它說出故事並吸引更多人投向它懷抱的人,走了。

New York City, I love you
Blink your eyes and I'll be gone

Lou Reed在歌頌紐約的〈NYC Man〉如此唱著。直到晚年他仍住在格林威治村,對萬物保有熱情,常在城裡走動或騎腳踏車,去看戲、看展、看團;隨著年齡漸增,年輕時的執拗脾氣也改善許多,那畢竟是用來保護自己的姿態,他是典型的老紐約,想存活必須硬頸,然而你聽他的情歌,會確信他的心室也有一塊很柔軟的地帶。

誠實勇敢地做一名忠於自我的異議者,不去討好任何人,「Rock & Roll can change everything.」生前一個月出席GQ Awards時他說下這句話,可視為一生搖滾精神的總結。Lou Reed留下了很多歌,歌裡傳遞的喜悅與痛苦、失去與獲得就如生命本身,是一個持續演進的過程,不斷體悟的結果。

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寫你了,謝謝,我的英雄,再見。

(原文載於《GQ》2013年12月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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